山无棱

湖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柴翊平

山，以一种极为厚重肃穆的姿态，沉默地包容着世间万象。生于岳麓山脚下的我，深深有感于斯。自我生命的最初始，山便如老者，倾听我童稚的秘密，或是年少的哭诉；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愈发成熟的思考与感怀，在他智慧的缄默之下，亦可得到指点。

长沙城日益喧嚣，而他始终在静守。

深秋的日子，岳麓山层林尽染。与好友一同登山，选的是大学校园内的一条原始山路。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息蔓延在空气中，芬芳自然。厚厚的落叶带给人以温暖，而非树木凋零的惋惜。到了山顶，才发现游人络绎不绝。近年来，长沙经济发展迅速，加之历史文化积淀深厚，吸引众多游人前来，岳麓山也因此喧闹不已。

爱晚亭的一片枫林已被寒风染红，红得欲滴出水来。游人热衷于拍照，好不热闹。人们在亭中休憩，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抬头看看亭前石柱上的对联---“山径晚红舒五百夭桃新种得；峡云深翠滴一双驯鹤待笼来”。岳麓书院更是人头攒动，导游认真解说，游人听完即散。我感到一丝悲哀。岁月长河，岂是一两句即可了解，若不驻足细想，怎能受到一丝一毫的感动与震撼？闭目回想朱张会讲，细细思索“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一份已然陈旧的历史气息带给我的宁静和敬重。

好友提议去麓山寺。寺庙毕竟寄托着虔诚的信仰。大殿前香客不绝，树上系满了红色的许愿条，人们祈求心愿成真……我望着那满树的许愿条，心中竟有些许沉重。

下山时，又下雨了。天色将晚，岳麓山陷入了云雾缭绕的暮色中，看不清了。长沙城灯火通明，人们高兴地吃着、说着，长沙的夜景可美了，太平老街、商业步行街、南门口，都要去逛逛......

四季轮回，窗前的山由深红到新绿，过了一个冬季，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黎明之际，雨声潺潺，我竟醒了。一人独坐窗前，想起去年秋天的思索。打开窗，湿凉的山雾如潮水般淹没我，夹杂的是潮湿的泥土气味和微乎其微的花香。远方寺庙的钟声响起，带来无尽的禅意，使我莫名焦虑的心刹那沉静下来。

我无言，心想，苍老的山啊，你可为尘世喧嚣所扰？

岳麓山亦如往常那般缄默着，偶有鸟飞过，不久又归于清寂。

苍老的山啊，商业化如潮如浪地向你涌来，你可曾感到恐惧？你可是一如既往地坚守厚重、肃穆与宁静？那次山行的回忆泉涌，我想起了自己的点点哀伤，在心中长叹“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可这次，我竟在冥冥之中，不可思议地听见了低沉渺远的回音——长沙城自古热闹。时代的洪流不可阻挡，长沙城不断发展、不断向前，你应为此高兴。只是，一座山，一座城，乃至一个国、一段历史的灵魂，不论人事如何变迁，你当铭记，不忘初衷。即使有一日吾山无陵，江水为竭，你也会在一抔红土中有所寻，有所悟。贴在地面前行，用一颗开放与热爱的心寻觅悠远、美丽、自由，吾山与君共勉。

天未亮透，春雨未歇。清晨的山中传来隐约的笛声，悠远，清寂。

来源：《放学后》